前面说了,因为秦人在殷周之变时站错了队,支持商纣王之子武庚发动叛乱,因而被周公从山东流放到西陲,为周天子守边,其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从诸侯沦为了奴隶。在西周贵族的眼里郑州配资公司,他们就是抵御西戎的炮灰与奴隶,像牲畜、物品一样,可以买卖、赠送和赏赐。要不是后来秦人里出了个超会养马的非子与非子那敢打敢拼的曾孙秦仲,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翻身农奴作主人。
原来,中国的平均气温从商代晚期到西周晚期(约公元前1200年-前850年),有一个直线下降的趋势,大概350年间竟然下降了四度左右(注1),特别是在西周中期周孝王时期(前897年―前886年),气温下降的特别快,而气候也从湿润开始变得特别干旱(古气候学家发现公元前1100-公元前1000年青海湖水位发生明显下降),自然资源遂更加匮乏。北方戎族本是周人灭商的盟友,且曾长期与周人进行马匹交易(见《穆天子传》),但此时为了生计,竟也开始侵扰周的地盘,甚至逼得上代天子周懿王将都城迁往犬丘(即今陕西兴平东南),可见当时情形之严峻。《汉书·匈奴传》也说:“懿王时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国,中国被其苦。”
展开剩余98%所以周孝王即位后,痛定思痛,决定在陇南的汧水、渭水之间大肆繁殖马匹,大力发展国家牧马事业,以摆脱对戎族的马匹依赖。这片地区自古便是优良的养马地,特别是在汧水上游的陇山之上,有一大片肥美的“关山草原”,号称是长城以南最优质的天然草场,从这里养出来的马匹特别强壮,是周人对抗西戎的重要战略资源。
然而,在周孝王七年,悲剧发生了,《竹书纪年》:“冬,大雨雹,江汉冰,牛马冻死。”周王朝出现了重大的缺马危机,关键时刻,周孝王请来了西陲首领大骆的庶子非子,利用他出色的畜牧技术(注2)为周王室繁殖养育马匹,结果,“马大蕃息”。周孝王一高兴,便将秦邑(注3)分封给了非子(注4)。秦人这才摆脱了蛮夷与奴隶的身份,并正式拥有了“秦”的名号而从此之后,秦邑的秦嬴与西陲的大骆之嬴也算了分家了。
不过即使如此,嬴秦也只是从奴隶升为了周王室的一个小附庸而已(注5),地方不足五十里(注6),只能算个家臣,都没有爵位,压根儿就上不了台面。可见秦国的起点就比中原列国要低,秦国最终能征服天下,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史记·周本纪》便记载了周太史儋的一个预言:“始周与秦合而别,别五百载而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始周与秦合”即指非子封秦,成为周天子的家臣,“而别”指周平王东迁封秦为诸侯,“别五百载而复合”指五百年后秦灭周,而秦灭周后17年开始大举攻赵,拉开了秦灭六国的序幕。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虽然秦人的起点低,但他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努力,这时候周朝发生一件天大的事情,由于周天子厉王暴虐无道,忍无可忍的国人把他赶下了台,西戎趁机起兵入侵,甚至灭掉了西陲的秦人祖邦大骆。秦人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的首领秦仲自告奋勇,要帮刚继位的周宣王去讨伐强悍的西戎(注8),结果,秦仲跟西戎打了足足三年的仗,最后牺牲在了伐戎的战场上(注9)。秦仲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周王室的信任。周厉王之子周宣王在“共和行政”后即位,励精图治,志在中兴,并希望能对严重威胁周朝统治的诸戎部族展开反攻,于是召见了秦仲的五个儿子,交给他们七千兵卒,命令他们带领这支周秦联军打回老家,为父亲报仇,而有了这支生力军,秦仲的长子秦庄公终于打败西戎(注10),夺回了祖邦西陲也就是西犬丘,并赢得了周宣王赏赐的“西陲大夫”的爵位。看起来,秦人似乎终于要开始发迹了;但事实上,周人仍把秦人当作守边的炮灰而已,所谓封赏,不过是个称号,惠而不费,便能让他们去跟西戎拼命,何乐而不为呢?
但秦人没有选择,他们只有凭借自己的血肉,为全族杀出一个未来,于是,坚强勇敢的秦人继承秦仲遗志,不断和西戎拼死争斗,秦仲的孙子世父甚至把国君的位置让给了弟弟秦襄公,自己宁可风餐露宿,去找西戎报仇,临行前他说:“戎人杀我祖父,我非杀戎王,誓不归来!”多么血性的一个老秦人!然而,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世父不幸被西戎俘虏,并折辱了一年多才放回来。经此一事,秦人愈发努力拼搏,终于在秦襄公末年基本占据了陇西之地,切断了陕北陇东一带戎族与陇南地区戎族之间的联系。而从此,秦国和西戎的仇恨也越结越深,而且势必要一代一代的继续血战下去,血战到底。
不战,则国灭。
总体来说,秦人在西方的崛起,与西周王朝的衰弱大体同步。而为了对付当时气势正盛的西戎,西周王朝与秦人也结成了越来越紧密的政治宗属关系,但西周在关中的统治最终还是崩溃了,公元前779年,戎族大举侵入镐京,关键时刻,却没有一个附近的关中诸侯或属邦愿意拯救日落西山的周王朝,最终,犬戎在郦山下杀死幽王,西周灭亡了。这时候西戎的世仇秦人闪亮登场,秦襄公率先领兵勤王,并跟迟迟赶来的晋国等关东诸侯一起将周幽王之子周平王护送到了关东洛邑继续当他的天子,是为东周。
经此一役,关中王畿的岐、丰、镐一带几乎都被戎人占据,整个渭河平原都陷于一个长期无序和无政府的状态。考古也发现,岐、丰、镐三地的考古遗存在西周末年有一个明确的断层。一些学者还指出,正由于西戎突然来袭,关中七姓贵族随王东迁(注17),大量的青铜器遂被匆匆埋于周原和丰京的地下。若干窖藏到今天又重见,仍完整如新入土,乃至金色灿然,俨然如新(注18)。另外关中地区的西周墓也因此遭到了大规模破坏,反映在考古上,这些墓葬几乎都是十墓十空,比如西安张家坡墓地发掘的365座西周墓葬、车马坑、马坑中,被盗掘的墓葬高达322座,这其中虽然有不同时期的盗扰,但大部分都是西周末年的破坏痕迹。在《诗经》的《大雅》《小雅》中,亦颇有一些篇章(如《雨无正》《召旻》《苕之华》《桑柔》《小弁》等),讲述了这些关中贵族在逃难过程中颠沛流离的痛苦与悲愤欲绝的怨叹。乱世之音怨而怒,亡国之音哀以思。西周的覆亡,当时人的哀伤,由不朽的诗句,长为后人有相同经历的人掩卷悲泣:“知我如此,不如无生!”(注19)
总之,这以后周王室就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经营关中之地,于是,为了表彰秦襄公的勋劳,也为了让利用秦人的力量遏制猖獗的西戎,周平王宣布封秦襄公为伯爵诸侯(位于五等爵中第三等,高于楚的子爵),并大方的送给他一张空头支票——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这样,秦才不再是附庸了,正式成为诸侯,《史记》称“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也就是说,秦至此才算终于建国(注20),秦国的历史,开始了。
注1:关于这段时期中国气候的情况,可参阅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中的气温变化曲线图(又称竺可桢曲线),其中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850年都属于冷期(平均温度低于1950年)。另据科学家对长江和汉水结冰的纪录和花粉化石的研究,推算西周中后期的气温可能比今天来的低摄氏0.5~1.0度。
注2:这是秦人的传统特长了,据说秦人远祖伯益,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事实上,当时华夏诸侯一般以猪牛羊为祭祀的三牲(三牲齐备称太牢),而秦却一直用的是带有游牧特色的骝马、黄牛和羝羊;且有秦德公一次用牲三百牢的记载。另外,秦人早期文献《石鼓文》几乎每章都言马,而周人最早的文献《周颂》的篇章则大多是农事,其形容农获和农作有“万亿及秭”、“其崇如墉”和“千耦其耘”的语句,并引卫“邦家之光”,而没有一个马字出现(侯外庐《中国古代社会史论》,2021:364页)。
注3:关于秦邑的所在,学术界尚有争议,有人认为是在甘肃清水县的秦亭,即李崖遗址一带;有人则认为还是要尊重司马迁的记载,秦邑仍应在汧渭之会,也就是今陕西宝鸡陈仓区千渭之会国家湿地公园一带(可以想见三千年前此地水草之丰盛)。
注4:上古时代常有以生产领域的成就、贡献取得统治权的事例,三代以后,这样的事例就难觅其偶了。
注5:“庸”即“墉”,指城墙,“附庸”本意是靠近城邑的田地,引申为依附于王室或诸侯的贵族小领主。
注6:据《礼记·王制》:“不能五十里者,附于诸侯曰附庸。”
注8:据选入《诗经·小雅》的宣王时《六月》一诗:“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所谓“方”,即“丰”,看来当时就连周王朝的统治中心丰、镐之地都已处在了玁狁的威胁之下,足见情势之危急。注意,这里说的“玁狁”(原意为一种猎犬),就是后世所谓犬戎或西戎(王国维《鬼方昆夷玁狁考》)。另据1980年发现的多友鼎铭文,玁狁与周人一样是用战车作战的民族,而不是骑兵或者步众。铭文还显示,玁狁是一个规模相当之大,权力高度集中的部族社会,单在与周人的一场战争中,它就可以派出战车百乘。
注9:《诗经·秦风》中有《车邻》一诗赞秦仲对秦人发展之功绩,其诗序云:“美秦仲也。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侍御之好焉。”也就是说,秦仲之前,秦室一贫如洗,比村干部强点有限,大概经过秦仲发展,才有了车马、礼乐、侍臣等排场,才有了点贵族的样子。
注10:秦庄公系其子秦襄公被封为诸侯后给予他的追称,不然以他生前的大夫爵位,是不够资格如诸侯般称公的。
注11:案《左传·襄公十年》载周大夫瑕禽所言:“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
注12:详见郭沫若《扶风齐家村青铜器群》及罗西章《周原青铜器窖藏及有关问题的探讨》。
注13:出自《诗经·小雅·苕之华》,参阅许倬云:《西周史:增补二版》,三联书店,2018,326页。这些贵族们甚至一改从前对天的敬奉,乃至痛斥昊天,如“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小雅·节南山》)“浩浩昊天,不骏其德”(《小雅·雨无正》)等。
注14:1978年宝鸡县太公庙村出土的秦公镈有铭文135字,其中有“商(赏)宅受或”4字,“受或”即受国,“或”是“域”和“国”的共同初文。“或”是一个象形字,“口”代表人们居住的城邦,上下两横则表示维护城邦的城墙或壕沟,右边的兵器是戈,象征军队。古人认为没有城、城墙、军队,就不能称之为国。参阅辛怡华,陈亮:《发现“中国”——道不尽的“何尊”身世》,《十件文物里的中国故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第113页。
《春秋大变局》节选(25)秦穆霸戎,边缘族群的发展探索之路(1)主笔:朱晖(闲乐生)秦国祖先的创业史,和秦穆公的一生一样,充满了艰辛和悲壮。咱们从头讲起:
根据《史记·秦本纪》的记载,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帝有个孙女,名叫女修。女修织布的时候,有一只燕子掉落一颗蛋,女修正好肚子饿,二话没说把它给吃了,这一贪嘴不要紧,没多久女修竟然怀孕了,而且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名字叫大业,而这个大业就是所有嬴姓包括秦人的祖先了。看来秦国人竟是燕子的后代,标准的鸟人,当然,这只是个传说,明显违反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嘛!其实这个传说反映了母系原始社会血族群婚的习俗,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以干脆说是燕子生的。
事实上,秦人的祖源神话与殷商如此雷同(玄鸟生商),这说明他们与殷商一族血缘密切,都属于东夷这一个大族群之内。证据还有四点:
证据一:秦人向来以远古东夷部族创始人少昊为祖神,秦人又自称颛顼帝(亦东夷之君)孙女女修之后,有日神崇拜的传统,可见其与东方的东夷族群大有渊源。《山海经·大荒东经》云:“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少昊颛顼都出身东海之滨,且颛顼又号高阳氏,所谓高阳,即崇大的太阳也。而殷人也是一个隆重崇日的民族。透过他们的甲骨文的记载,就会发现它们几乎每日早晚都有迎日出、送日入的礼拜仪式,而且是要商王亲自主持、杀牲以奉、虔诚不怠的(注1)。
证据二,秦人的“赢”姓可能便是“夷”字的音转,“夷”最早见于金文,由大+弓两部分组成,意思是带弓箭的人(殷商甲骨文,则常常称东夷为人方),而“人”在胶东话中读yìn。
证据三,秦人有“以狗御蛊”的习俗,即在建筑物的地基或墓葬中殉狗以抵御“蛊”的侵扰,这是典型的殷商与东夷遗风,在殷墟考古与秦人墓葬中都常有发现。《史记》中的《秦本纪》上也说:“(德公)二年,初伏,以狗御蛊。”《封禅书》上则说:“(秦德公)作伏祠。磔狗邑四门,以御蛊菑。”秦德公迁都雍城后第二年,便按照东夷古俗在都城四个城门杀狗御蛊(注2),被当做秦国建国的一件大事。
证据四,西周的询簋、师酉簋铭文中有“秦夷”之称,徐中舒认为这就是秦为东夷的明证(注3);《春秋公羊传·昭公五年》亦明确表示:“秦伯卒,何以不名,秦者夷也。”
史记还记载了大业以及他的一些孝子贤孙的伟大事迹,比如帮大禹治水、与夏启争位(伯益)、助商灭夏(费昌)、给商王开车(孟戏、中衍)之类,而秦人就是出自大业后代中的一支:鸟俗氏,史书上说他们身体长得很像鸟,但说人话(应是鸟图腾部族祭司在刻意模仿鸟类)。从各方的记载来看,鸟俗氏在周朝之前应是生活在黄河下游的一支半农耕半畜牧的东夷部落,后来又与殷商联姻,“遂世有功”,成为殷商的一个重要盟邦,地位显贵,至少是诸侯一类的级别。
然而,到了商朝末年这又一个关键时刻,秦人却押错宝了。从前他们曾助商灭夏,这次他们却助纣为虐。特别是当时鸟俗氏的首领飞廉、恶来父子二人,都死心塌地跟随商纣王与周武王对抗,结果双双被周人干掉。值得注意的是,飞廉正是民间故事与《封神演义》中的东岳大帝黄飞虎,“黄飞虎之祀,至今在山东与玄武之祀同样普遍”(傅斯年《周东封与殷遗民》)。也就是说,泰山之神正是秦人的祖先,怪不得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心心念念要去泰山封禅了。另据《史记·封禅书》记载,秦始皇封禅泰山后,又“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八神又称八主,乃是齐地“自古而有之”的宗教信仰,秦始皇如此敬祀齐地神祇,恐怕也与秦人祖先曾生活在齐地有关。
后来,鸟俗氏又跟随众多嬴姓邦族支持商纣王之子武庚发动叛乱(注4),却再次被周公旦平定。我们前面就说过,周公旦虽是圣人,但行事作风相当狠辣,他平定叛乱后,便将鸟俗氏定性为战犯,流放到西陲(注5),为周天子守边,其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从诸侯沦为了奴隶(注6)。据祝中熹先生由《山海经》《尧典》等古文献及陇南一带出土文物考证,我国“夸父追日”的古代神话,其原型正是秦人西迁的这段经历。秦人在长期迁徙中的艰难困苦,便是养成他们后来坚韧不拔精神特质的源流所在。
总之,秦在西周时期,已沦为一个地位低下的边陲小部落,在西周贵族的眼里,就是抵御西戎的炮灰与奴隶,像牲畜、物品一样,可以买卖、赠送和赏赐。要不是后来秦人里出了个超会养马的非子与非子那敢打敢拼的曾孙秦仲,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翻身农奴作主人。
注1:详细卜辞略,可参阅陈炎主编,廖群著:《大美中国·史前夏商卷:“神美”隐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出版,186页。
注2:凌纯声《古代中国与太平洋地区的犬祭》研究发现:“中国犬祭的分布,自古迄今多在海洋文化区……太平洋其他地区的犬祭,与中国古代犬祭有许多类似之点。”秦人最早应该就是生活在临海的东夷地区,具体活动区域或者说封地是在嬴邑,即今山东莱芜一带。另外王明珂在《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一书中指出,东北亚的乌桓人亦有以狗随葬的习俗,乌桓是森林草原牧民,而无论为了保护牧畜之或打猎,人们都要借重狗。近代民族志资料也显示,协助狩猎的狗在森林草原人群的日常生活与文化中有特殊地位。由此可知,秦人与东夷原先生活在环渤海的森林地带,大概也是以狩猎为主要生计的。
注3:详见徐中舒:《先秦史论稿》,巴蜀书社1992年版,第207-208页。铭文中的“秦夷”,似乎是周人军队中的一个特殊作战单位,与其他夷人同列。后世王朝之中,也颇有征召这种少数民族战士守卫京畿的传统,如汉有胡骑、越骑,三国有叟兵、飞军,明有土兵、狼兵等。
注4:据《逸周书·作雒解》:“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东徐、奄,及熊、盈以略……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国。”盈通嬴,盈族即嬴族也。
注5:地名,又名西邑(后来才泛指西部边疆),位于今甘肃西和县与礼县交界处,也就是两汉三国时期的西县县治所在,诸葛亮北伐所出之祁山便在其境内。此地虽处西北,却乃黄河支流渭水与长江支流汉水交汇之处,东来的秦人定居在此,便等于同时具备了东南西北与夏夷戎狄的身份。现代考古在这片地区发现了40多个秦早期定居点,包括三处修筑了城墙的城址(西山、大堡子山和上坪)。另外,此地远古时曾被犬戎族占据,故又称西犬丘。关中另有一犬戎古邑亦名犬丘,还曾做过西周懿王的都城,位于今陕西兴平,后遭废弃,故又称废丘,楚汉时雍王章邯的都城与葬身之地便是在此。
注6:据《清华简·系年》:“周武王既克殷,乃设三监于殷。武王陟,商邑兴反,杀三监而立录子耿。成王践伐商邑,杀录子耿,飞廉东逃于商盖氏。成王伐商盖,杀飞廉,西迁商盖之民于邾吾,以御奴且之戎,是秦之先,世作周卫。”这里面的“录子耿”,就是武庚,从这个记载来看,三监或许并未叛乱,而是被武庚杀害了。“商盖氏”就是我们前面在讲宋国前史时提到的鲁都故地商奄国。而“邾吾”就是陇西的古代名山朱圉山,位于今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这里便是秦人西迁后最早居住之地,后来才向南迁到了西犬丘。朱圉山的“圉”字便是养马奴隶之意,“朱”则是红色的意思,此山山体呈红色,多凹坑,相当奇特。
南朝的北伐(34)主笔:闲乐生朱晖义熙六年(410年)五月,气吞万里如虎的东晋战神刘裕却面临一生最大危机。天师道水军从广州杀来,连续占领湘州、江州、豫州,取晋朝半壁江山,暴兵十余万,“舟车百里不绝”,沿江而下,进犯首都建康。而建康城内仅有数千士兵,北伐南燕的北府军主力则还在半路,根本来不及南下救援。建康城危险了。
好在天师道军的统帅卢循不听徐道覆之谋,并没有与晋军立刻展开决战,而是来到长江西岸的蔡洲停泊,并登岛立下了水寨,想保险一点打持久战。
于是,趁这宝贵的时间,刘裕加紧加固了长江东岸的栅栏。伐燕主力也在陆续返回。另外之前被天师道军打败的豫州刺史刘毅也灰头土脸的逃回来了,刘裕没有为难他,还让他担任知中外留事(注1),刘毅自己面子上过不去请求贬职,朝廷遂将他由二品卫将军贬为三品后将军。还有江州刺史何无忌的右军参军朱超石,本来已经被天师道军俘虏了,甚至被徐道覆任命为参军,但他也不知用了何等辩术,竟然说动了和他同乘一船的人逃归了石头城向刘裕报道。刘裕从这件小事中察觉到了天师道军的巨大弱点,这支贼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来源复杂,很多人都是投降或被裹挟而来的。这种军队,胜则势如破竹,可一旦稍有挫败,就有可能立刻崩溃。
而随着伐燕主力的陆续抵达,刘裕也终于有了兵力富裕,可以在建康其他要津布置防守了。刘裕下令:以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建康北郊,梁王司马珍之屯南掖门(建康宫南门),广武将军刘默屯建阳门(建康台城东门),辅国将军孟怀玉屯丹阳郡城西面,建武将军王仲德屯越城。丹阳郡城与越城都在建康城南郊的秦淮河南岸,新亭以北(各分布于御道东西两侧)。另外,刘裕还下令在建康城周边修筑了查浦(秦淮河南岸)、药园(注2)、廷尉(即台城北之廷尉署)三个营垒。由此诸多部署,可见刘裕的防守重点就是防范天师道舰队从新亭登陆而突入建康。
为了震慑天师道大军,刘裕还特意从淮北抽调了一支虎班突骑回来,如前章所述,虎班突骑是南燕慕容鲜卑的王牌部队,刘裕灭燕后,有数千虎班突骑投降了晋军,刘裕就将他们分给刘敬宣、索邈、朱龄石等将领。东晋在南方立国,骑兵一向很少,甚至魏晋时的尚书省骑兵曹都被废止了,正是从刘裕开始北伐,俘获了越来越多的骑兵和战马,才使晋军骑兵规模一度增加,乃至到刘裕称帝建宋后,又增加了尚书省骑兵曹的建制,由一名尚书郎主管(注3)。《宋书·蛮夷传》记载元嘉二十六年(449年),随王刘诞任雍州刺史,率军讨伐沔北诸蛮,采用的战术,就是“以具装马夹射”,结果是“大破之”。
总之,在东晋末年时,南方人还几乎没见过马,更别说传说中的具装骑兵了,所以刘裕让刘敬宣、索邈各领一千多虎班突骑在新亭北面沿着江岸奔驰,向敌军示威。天师道军纷纷从船里出来围观,他们想起当初跟随孙恩在三吴作战时,曾被刘敬宣o5.xx7.BiZ57的骑兵狠狠教训过(注4),如今这支鲜卑骑兵肯定更厉害,如果登陆作战,他们势必要遭受这些铁骑的践踏蹂躏,于是徐道覆的作战方案遭到了越来越多人的反对。
当然,若按照卢循的方案,等待建康晋军自己崩溃或者扬州地区有人叛晋响应,这又有点太消极了。所以两人商量还是派了十几艘大舰开到秦淮河口,然后放下小艇,试图拔掉河中阻船的木桩,引全军舰队突入秦淮内河。刘裕乃派出精锐射手在秦淮两岸准备射击,并趁此机会亮出了晋军的王牌武器“万钧神弩”。这种高科技弩是晋朝的国家重器,皇帝仪仗都拿出来显摆的,可见其威力之大(注5),别说人了,就算天师道的小艇也能一箭射穿,威力堪比当今穿甲弹。南京秦淮河中,曾出土过五件南朝铜弩机,机部长达39厘米,悬刀(扳机)长20厘米。按一般弩各部件比例计算,此种弩之弩臂,应长5米左右,显然不是单兵可以使用者,应是载于车、船上,用辘轳拉张弩弦的大型强弩。
刘裕的一个表外甥刘荣祖(刘裕姨表弟刘怀慎之子)年轻急躁,没等刘裕下令就抢先放箭,好在他箭法极好,所中应弦而倒,极大地提振了晋军的士气,于是跟着射箭。“万钧神弩”的超级大箭也纷纷飞出,一阵阵箭雨射的天师道军船破人亡、落花流水。卢循见这阵势,知道突破无望,只得下令驶回蔡洲。这期间天师道舰队又遭逢噩运,“船舰为暴风所倾,人有死者”,真是倒霉透顶。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天师道大军兵临建康14天后,卢循看到晋廷仍然没有一点崩溃的迹象,终于决定登陆与晋军展开决战;但此时伐燕主力已经基本都回来了,天师道的兵力优势没有从前大了,而且刘裕带回来的虎班突骑实在可怕,所以徐道覆思虑再三,没有焚舟死战,而是仔细谋划了一个声北击南之计。
五月二十九日拂晓,卢循把军中老弱都集中起来,大发舟舰攻往建康城北的白石垒码头(在石头城北面13里处,今南京狮子山一带)。与此同时,徐道覆却趁着夜色的掩护,率领精锐部队乘小舰悄悄在秦淮河南岸登陆,占据了新亭码头,并在新亭以北的密林间设下伏兵。从位置推断,徐道覆的伏兵应该就在今雨花台风景区的山岗密林里。
结果,刘裕还真中计了,关键卢循北路军都是大船,从江岸望去难以测度其中真实兵力到底有多少;而且当时在白石垒只有冠军将军刘敬宣一部防守,力量颇为单薄,恐怕抵挡不了天师道大军的登陆。于是,刘裕立刻率领石头城主力向北增援,另外驻防在北陵(在白石垒东侧9里处,今南京幕府山古墓葬群一带)的诸葛长民与刘毅部队,也向西往白石垒方向集中。
当然,刘裕也想到了这有可能是天师道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还是在秦淮河南岸留下了参军沈林子、徐赤特、刘钟三将共两千兵力,防守秦淮河南岸的木栅与查浦营垒(在石头城南面十里,雨花台密林西北六七里处),并戒令他们坚守勿动,否则军法从事。沈林子觉得自己人手不够,就怕天师道真的有诈,遂不无担忧的说道:“妖贼此言,未必有实,宜深为之防。”刘裕却对沈林子的能力相当自信:“石头城险,且淮栅甚固,留卿在后,足以守之。”
刘裕大军走后,徐道覆感觉机会来了,先派出一支小部队,北上向守军挑战。他们焚烧查浦垒,进兵张侯桥(注6),气势如虹。徐赤特见这支天师道部队人数不多,却表现得这么嚣张,就想率部迎击教训他们一下。沈林子阻止他说:“贼声往白石,而屡来挑战,其情状可知矣(可见这才是他们的主攻方向)。贼养锐待期,而吾众不盈二旅,难以有功。今距守此险,足以自固。若贼伪计不立,大军寻反(返),君何患焉?”徐赤特却不肯听沈林子的,沈林子这年才23岁,在诸将中年纪最轻,徐赤特自负老将,听这小将话岂不丢人?于是道:“今贼悉众向白石,留者必皆羸老,以锐卒击之,无不破也。”说完便擂鼓大呼出栅迎战,天师道部队将徐赤特引至密林附近,然后伏兵突然杀出,徐赤特顿时大败,一瞬间就阵亡百余人,余众急忙溃逃,老徐干脆弃军而逃,乘了一条小船独自逃回秦淮河北岸。沈林子和刘钟集合溃败晋军,重新列队固守木栅,总算顶住了天师道军的猛攻,但刘钟在激烈的战斗中身负重伤,不得不退出了战斗,他手下的彭城子弟也损失惨重。
徐道覆首轮攻势受挫,但他判断晋军大部分都布置在沿江的建康西侧,东侧兵力肯定薄弱,所以稍事休整后,他又领兵数万向东北方向挺进,占领了秦淮河南岸御道东侧的丹阳郡城(注7),然后又动员了数千精锐敢死之士欲北渡秦淮河,进攻建康宫城东门。在丹阳郡城以北、秦淮河以南有一个小湖,名曰“南塘”(可能是今天的南京白鹭洲公园),南朝时这里是商贾富豪的别墅区,以风光秀美著称,有民谣《西洲曲》曰:“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每逢春和日丽或秋高气爽之时,这里都游人如织,大批建康官员与士民都会来此郊游度假,不过现在周围居民都跑光了,只有天师道大军弥漫而来,沿塘数里,妖气冲天。沈林子听闻天师道军动向,赶紧率军出栅奔往东面的南塘进行阻击。
在南塘的中间,有一条堤道可以穿行,但塘堤狭窄,没有战马驰骋的空间,徐道覆选择从这里突入,显然还是在畏惧晋军的鲜卑骑兵。而今刘裕安排留守淮口木栅的三将两千人已折损过半,只剩沈林子手下江东勇士数百,但林子仍决定全军进入堤道扼守,拖延时间,拖到最后一刻钟,拖到最后一条命,拖到最后一滴血,一直拖到刘裕主力回来。好在正因为塘堤狭窄,双方能正面接战的不过百十人,其余的都拥挤在后无法施展。
刘裕赶到白石垒后,发现卢循的舰队逡巡江中,只偶尔靠近射几箭,却一条也不泊岸登陆,顿时明白自己中计了,连忙率部往回赶。到达石头城时,他得知沈林子正在苦战,却并不急着派兵救援,晋军在半天的时间内来回奔驰近三十里,饥困疲惫,立刻再投入战斗只怕体力不支、损失更大。所以他让士兵们解甲休息,洗浴用餐,然后才出城进至南塘列阵。远远望去,沈林子的数百江东勇士,正在塘堤上与天师道军短兵相交、肉搏激战,堤道后面,数千天师道军精锐,亦持长刀短矛,精甲曜日,奋跃争进。
刘裕首先将参军徐赤特押到阵前,历数其违令出战、弃军而逃之罪然后斩首示众。接着,刘裕派出参军诸葛叔度与朱龄石两员大将,率领刘裕最精锐的中军出战。朱龄石带的是一支一千多人的鲜卑步槊兵,既然塘堤狭窄,没有战马驰骋的空间,那么大家干脆下马持槊步战。这长槊有四米多,层层横排突刺,就如同密集而锋利的梳子一般,天师道军所持短兵根本无法抵挡,在狭窄的塘堤上又避无可避,结果一个个被长槊穿成了糖葫芦,或者被推挤着掉落河塘,在鲜血染红的荷叶之间痛苦哀嚎。不一会儿的功夫,塘堤上数百天师道士卒便死伤殆尽。徐道覆明白既然刘裕主力回来,这仗就不好打了,干脆及时止损,放弃丹阳郡城,从新亭登舰退回到蔡洲。
看到卢循的招数都使完了,仍没有办法上岸对建康造成威胁,京师军民不由士气大振,于是,一首歌谣不知何时开始在建康大街小巷传唱:“卢橙橙,逐水流,东风忽如起,那得入石头!”(《晋书·五行志》)意思说卢循和他的军队将如芦花一般顺着东风流水飘零而去,根本别想入城啦。
注1:魏晋特有之官职,当主掌建康宫内外军事大权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出征时,临时设知中外留事以主军府留后事宜。
注2:建在建康城东北的覆舟山之南。本为东晋皇庭的芍药园,刘宋元嘉中,扩建为北苑,在苑中大建楼观,改称乐游苑,是宋齐梁三代观农事收成、陪侍游览、践送重臣的重要场所。《太平御览》引《建康宫殿簿》云:“林光殿,在县东北十里潮沟村覆舟山前,晋以为药园。”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云:“乐游苑,在覆舟山南。晋之芍药园也。义熙中即其地筑垒以拒卢循,因名药园垒。宋元嘉中辟为北苑,更造楼观于山后,改名乐游苑,往往禊饮于此。”
注3:李硕:《南北战争三百年:中国4-6世纪的军事与政权》,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5页。
注4:见《宋书·刘敬宣传》:“三年,孙恩为乱,东土骚扰,牢之自表东讨,军次虎矰。贼皆死战,敬宣请以骑傍南山趣其后,吴贼畏马,又惧首尾受敌,遂大败。”
注5:《晋书·舆服志》:“中朝大弩卤簿……以神弩二十张夹道,至后部鼓吹。其五张神弩置一将,左右各二将。”
注6:关于张侯桥的位置,见刘宋山谦之《丹阳记》:“大长干寺道西有张子布(即东吴名臣张昭)宅,在(秦)淮水南,对瓦官寺门,张侯桥所也。”所谓“大长干”乃是建康之里巷名,“建康南五里有山冈,其间平地,民庶杂居(士族与普通百姓杂居之处),有大长干、小长干、东长干,并是地里名。”所谓“干”,近水台地也。
注7:刘宋山谦之《丹阳记》:“丹阳冶城,去宫(即建康台城)三里,吴时鼓铸之所(铸造厂),吴平犹不废。”具体位置在今秦淮区老门东历史文化街区一带;王谢门阀们居住的乌衣巷,就在其城东。
《春秋大变局》节选(24)主笔:朱晖(闲乐生)城濮之战,晋楚争霸,结果晋国大胜。不可一世的无敌楚师损失了三分之二约五万多的兵力,元气大伤,虽然楚军的中军主力以及成得臣的若敖私卒保全了大部,但鼎鼎大名的申息之师,几乎全军覆没。楚国的小弟陈蔡郑许四国也损失惨重,战后除了最为弱小的许国,其余三国都立刻投入了晋国的怀抱。晋国此后的百年霸业,自此正式确立。
于是,晋军在城濮的楚营里开了三天庆祝胜利的联欢会,然后满载着战利品,高奏凯歌,回到晋国。周天子襄王感觉自己也要意思一下,于是派了卿士王子虎前去慰劳褒奖,说:“从前先君昭王伐楚,丧六师于汉,卒于江上;后宣王伐楚,亦丧师于南国;再后,齐桓联合八国诸侯共同伐楚,与楚大夫定盟于召陵,未能伤楚分毫;数百年来,我华夏列国,竟未能在楚国那里得过半点便宜!今君侯大败楚师,一吐我中国百年怨气,此实乃不世之功也。故天子决定亲自前来接见你,犒赏三军,特令臣先来报知。”
周天子贵为天下共主,竟然肯亲自前来与诸侯相会,这个面子可真是大了去了!就连齐桓公,也只是跟太子会面过,晋文公居然找了天子来开会,这是何等的尊宠和荣耀啊,齐桓公要是地下有知,恐怕也要嫉妒的从土里面爬起来抱怨几句。这也没办法,随着周室的愈发衰弱,周天子已经真切地认识到,现在已没有比和霸主合作更好的选择了,伟大属于霸主,光荣属于天子,这就够了,反正他已和伟大无缘了。
晋文公闻信,心里那叫一个爽啊,于是二话不说决定让郑国大出血本,要在郑地践土(今河南开封荥泽县)为周襄王建一座行宫,然后相约于五月初十在那里恭候天子大驾。
公元前632年四月二十七日,晋文公率领大军来到践土,开始为周天子建行宫。此次会盟之所以在郑地举行,一则此地处天下之中,影响力可以辐射各国;二则也好给归附楚国的郑国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来负责招待周天子与诸侯们的一切费用开支,作为惩罚。
果然,郑文公心中害怕,竟一连派出了九批使者前来求盟,晋文公于是大发善心,答应郑国的求盟,收了郑文公做小弟。
五月初九,郑伯亲自来到践土,对晋侯又是送礼又是赔笑脸,让晋文公觉得倍儿有面子,两国随即签订协议,约定郑国只要以mx.xx7.BiZ57后不再跟楚国眉来眼去,老老实实服从晋国,并按时给晋国老大交纳保护费,晋国就会尽全力保护郑国。
五月初九的夜晚,对晋文公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明天五月初十的正式会盟,将会是自己人生中最风光荣耀的日子,从明天开始,请你们不要再叫我晋侯,我已经是晋霸了,你们叫我晋爸爸也行。
五月初十,继三十年前齐桓“葵丘大会”后最大的一次国际盛会——“践土之盟”顺利召开了。
与会的各国首脑有:宋成公王臣、齐昭公潘、鲁僖公申(这都是老哥们儿了),郑文公捷,陈穆公款、蔡庄公甲午(这都是舔着脸从楚联盟倒戈回来的墙头草本草),莒兹丕公期(这是东夷代表),另外还有两个特殊人物,那就是卫成公的弟弟叔武和卫大夫元咺(卫成公因附楚背晋已被卫人驱逐)。
缺席的各国首脑有:秦穆公任好(因路远,只是送了封信给文公表示一下祝贺),许僖公业(楚国的忠实小弟,骨气硬讲义气,结果会后便被大家揍了一顿),曹共公襄(仍因附楚而被晋文公关押中)。
其实这些人多来一个少来一个都没关系,关键是周天子要来,他才是今天面子最大的人。于是,大家会合了以后,便在老大哥晋文公的带领下于三十里外迎接周襄王,然后回到践土,仪式正式开始:
第一步,献俘。奴隶社会的奴隶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战俘,城濮之战,楚国被打得落花流水,被抓的俘虏自然也不少,晋文公要想当霸主,就得出点血,况且这也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战礼(注1)。晋文公一口气献给了周襄王楚国俘虏一千人,缴获战车一百乘。
第二步,回赠。晋文公送了周天子几乎一个加强营,这可不是小数目,周襄王当然也要稍微意思一下,过了两天(五月十二日),他果然赏赐了文公六样好东西:
1. 衣:大辂之服与戎辂之服。
天子行大礼所乘的车子称大辂,行军礼所乘的车子称戎辂。大辂之服与戎辂之服就是这种专用车马的全套装饰与礼服,即钩樊缨大旆之类,及乘者衣服,悉具以赐之谓。这车驾礼服,可不是一般诸侯能够享用的,总之是时尚华丽,庄严肃穆,用料考究,做工精细,款式独特,相当拉风!
2. 食:秬(音句)鬯(音唱)一卣(音有)。
“卣”的象形字就是一个置于皿上之有提梁的酒器形,实物是一种椭圆形的有盖大扁壶。秬就是黑黍,古人视为最好的嘉谷。鬯则是祭祀用的香酒,字中小点便是表明酿中的酒糟。所以秬鬯,其实就是以黑黍酿酒,然后将“郁金香”草捣烂,混合二者同煮而成。需要指出的是,我国古籍中的这种“郁金香”草跟源于荷兰的郁金香花没有什么关系,现代它的名字叫麻黄草。麻黄草夏日为绿色,郁郁葱葱;秋日变为淡黄色,冬日为枯黄色,故美称为“金”;来年春夏返为嫩绿色,夹有淡黄色,可谓“郁金”。麻黄气味微香,味涩,微苦,由此可合称“郁金香”。麻黄草中含有麻黄碱,具有兴奋神经的作用,食服一定量后,就有飘飘欲仙的幻觉,所以在远古时代常被用作原始宗教的致幻剂(注2),今天则属于处方管控药物,也是制造冰毒的原料。
图:西周凤鸟提梁卣
由此可知,所谓秬鬯,其实就是麻黄药酒,饮用这种酒,可使人精神兴奋,浑身上下通畅,幻觉通神,兼之香味扑鼻(注3),因而成为先秦时期祭祀用酒的主角。周金铭文即有秬鬯之赐,每名列赏赐礼单之首。殷商甲骨卜辞中亦提到用此酒祭祀祖先,一次所用可达二十鬯、三十鬯以至百鬯,可见商人嗜酒远超周人。
3.器:珪瓒一副,彤弓矢百,玈弓矢千。
所谓珪瓒,也就是以珪为柄的勺子,用于祭祀时盛灌酒,另外两套红色弓箭也都是天子专用奢侈品,代表着天子的礼仪与权威。
4.行:大辂。即天子所用之车,特赐晋侯享用。
5.虎贲三百人。
6.诰命。周天子亲自宴飨晋文公,并命王室重臣卿士尹氏、王子虎与内史叔兴宣布策命:“王说:叔父您应该恭恭敬敬服从王的命令,安定四方的国家,并纠正天子的过失!”有了这个红头文件,晋文公就是正式的诸侯霸主了,比齐桓公还要货真价实。
第三步,辞谢。古之礼,臣子送天子东西,天子一般笑纳就可以了,而天子给臣子东西,臣子一般都是要再三辞谢,称为三让。晋文公遂逊谢再三,然后谦受,然后又依礼三次出入,觐见周天子。整个礼节搞得相当像样。
第四步:盟誓。五月二十六日,晋文公穿上天子刚送给他“大辂之服”,率先登上高坛,杀牛祭天,执牛耳与众诸侯歃血为盟:“晋重、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 、宋王臣、莒期,共辅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
晋文公重耳站在高高的盟坛上,听着诸侯们大声的盟誓,心中百感交集,二十多年艰辛的奋斗之路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难忘的画面穿越时空,深深地触动着他心灵深处,让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划过他历经沧桑的脸庞,滴落在地。
他,打不死的蟑螂小强,晋文公重耳,终于得偿所愿,站在了时代的巅峰,当上了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所以说人这辈子,千万不能安分守己混吃等死,要抗争,要超越,要充满战斗的激情,要不断寻求人生的可能性,只有这样的生命,才算是不负韶华,生生不息。
而在这激动的时刻,晋文公决定,要在这年冬天再举行一次更加盛大的盟会,除了这次与会的诸侯,晋文公还要请来陈国、邾国、秦国三国的国君,总共十国国君参与盟会,再加上再次被请来的周襄王,温之盟可以说是春秋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盟会了。
当然,晋文公这个行为还是相当僭越的,孔子在《春秋》上就说:“天王狩于河阳”(注4),因为“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注5),所以孔子委婉地说周天子是来这里打猎的,只不过恰好碰到诸侯们在这里开讨论会,所以顺便莅临指导了一下。这种春秋笔法,和前面周天子被劈腿的王后赶出家门,却写做“天王出居于郑”是一样的。而后来,人们就约定俗成,把君王无奈出走称为“狩”,宋徽宗、宋钦宗被金人掳走,叫“北狩”。光绪被八国联军打跑,逃到西安,叫“西狩”。其实他们自己才是被狩猎的对象吧!
但不管怎么说,晋文公终于实现了宋襄公想实现却无力实现的理想,结束了齐桓公死后天下十年无霸主的混乱状态,并一举奠n4.xx7.BiZ57定了晋国的累世霸业。从此,晋国历代君臣秉持着经济政治军事外交四管齐下、仁义信礼与奇谋诡诈兼顾的既定战略方针,使晋国霸权经历八世,由晋文公至晋平公,维持了百年之久(前636—前532),其间虽偶有挫折(指晋灵公、晋厉公时晋国的内乱),但始终屹立不倒,直到三家分晋,三晋中最强的魏国仍然是战国初期无可置疑的绝对霸主。
注1:如西周康王时期的小盂鼎铭文记载盂征鬼方凯旋,周康王与众大臣在周庙就位后,盂戎装进入宗庙南门,向周王禀报战况,而后举行庄严的献俘典礼及裸享之礼(谓灌香酒于地以求神降临),接着禘祭文、武、成王等。献俘在商代也很盛行,甲骨卜辞多有记载,其中最隆重的奉献是以敌方首领人物献祭祖先,胡厚宣收集的11片人头刻辞就是此等遗存。参阅《殷周金文集成》5·2839;以及胡厚宣:《中国奴隶社会的人殉和人祭》(下篇),《文物》1974年第八期。
注2:在距今3800年前的新疆罗布泊古墓沟墓地,死者在裹身的毛毯上,相当于左肩部位,都包扎有一小包麻黄枝;晚于古墓沟约四百多年的罗布泊小河墓地,身份稍高的男女主人,更有在身下、身上满盖麻黄的情形。伊朗、印度的祆教徒也有一种类似的习俗,他们将麻黄汁作为宗教祭祀饮品苏麻叶。参阅王炳华:《楼兰尼雅》,浙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46-147页。
注3:《说文》鬯:“以秬酿郁草,芬芳攸服,以降神也。”另外,古人认为神虽不饮食,然而喜欢嗅香味,《尚书·君陈》的孔传曰:“芬芳香气,动于神明。”鬼神吸食香气,古人称为“歆”。《诗·大雅·皇矣》之孔疏:“鬼神食气谓之歆。”
注4:当时称王的异族不少,有的华夏诸侯也称王自娱(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认为春秋时郑国便曾称王),所以《春秋》皆尊称周王为“天王”,表示他的崇高地位是没有匹敌的。
注5:本来,按照周礼规定,诸侯是要定期朝见周天子的。《孟子》曰:“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虽然春秋时代已经没人理会这一套了,但像晋文公这般“以臣召君”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僭越,可见王室的权威到了春秋中期,已几乎是荡然无存。而齐桓公开创的“尊王攘夷”的争霸旗号,至此也渐渐扛不下去了。
《春秋大变局》节选(23)主笔:朱晖(闲乐生)其实从春秋早期到中期,楚国贵族间的内斗问题非常严重。所以楚成王其实并不希望楚帅成得臣与晋国决战。但成得臣却坚持要证明自己。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已至此,楚成王只好尽量保存实力,将自己的嫡系部队全部撤走,只给成得臣派去了西广和东宫(楚太子的亲卫)数千王卒增援部队(注1)。这样一来成得臣即使战败,损伤的也只是他若敖氏的实力,若敖氏实力受损,楚国贵族四大家族的实力自然就均衡了,谁也无法坐大,这也不失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好结果(注2)。
而看到楚王这个态度,成得臣也只好赌一把,出动了自己所有的若敖私卒。所谓私卒,就是楚国贵族的宗族亲军。主要为车兵。春秋时期,楚国王族子弟和大贵族在自己所封的食邑上各自拥有武装,这些武装不属国家编制,故称“私卒”。贵族以私卒听从楚王之命出征的形式,作为向楚王纳赋。私卒多以各自宗族的子弟为兵员。若敖的私卒,共六卒,每卒兵车30乘,六卒则总共兵车180乘,每乘战车配兵150人,则共约27000人,再加上楚成王派来的4500王卒部队,总共31500人,作为楚军最强大的中军。再加上楚国小弟陈蔡郑许四国以及申息两邑的地方兵作为左右二军,楚军的总兵力仍在八万以上。而晋军三军有驭具齐全的兵车七百乘(注3),华夏诸侯军制每乘配兵75人,则晋军大约有52500人,再加上齐秦两国的盟军,晋国方面的兵力应该也在七万以上,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但由于楚帅成得臣这边有严重的情绪问题与保存实力的想法,所以这场规模浩大的城濮之战还未开战,楚国就早已埋下了失败的伏笔。《孙子》曰:“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愤怒会拉低人的智商,做出错误的决策,楚王与成得臣的悲剧足以为戒。
于是,在公元前632年4月1日,为了打击国内不利于自己的舆论,为了保住若敖氏在楚国四大家族中的领导地位,为了给招招领先自己的晋文公一点颜色看看,楚帅成得臣不顾楚王的反对,率领楚、郑、许、陈、蔡五国联军,从河南商丘一路北上,长途奔袭两百余里,寻求晋军主力决战,双方在曹都陶丘(今山东定陶)附近摆开阵势,战争一触即发。而就在这个时候,晋文公突然下令全军撤退九十里,再与楚军交战。如前所述,当年晋文公流亡楚国时,曾受到楚成王款待,并表示日后若回国即位,晋楚一旦交战,晋军要主动退避三舍,以报楚君之恩。一舍就是当时军队一天行军的路程,大约为三十里,三舍就是九十里。
然而军吏们对此纷纷反对,说:“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以晋文公一国之君退让于楚国外臣,这是一种耻辱啊!何况晋国之前激怒楚军北上,调动敌人以逸待劳的策略已经实现,现在没有必要再退让了,直接打就是了!
只有晋文公的智囊高参狐偃表示:“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
行军作战,讲究的是士气,所谓理直气壮,有理再疲惫气都壮,无理再精神气都衰。晋军退避三舍,实践诺言,是为守礼而有道,则晋军理直;楚军若追,以臣犯君,是为悖理而无道,则楚军理屈;而晋国以有理战无理,以气壮战气衰,则晋军必胜lw.xx7.BiZ57咱们这么做,既能在士气上取得优势(且让前来助战的秦齐两军缩短了行军距离),又可以在政治上向天下证明自己的信义,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在晋文公与狐偃的坚持下,晋军还是主动后撤了。楚军闻信,很多人觉得可以见好就收了。根据春秋时的军礼,如果一方是国君亲临战场,另一方是以臣子作统帅的话,一旦国君退避,为人臣者是不能追赶的。
但成得臣认为楚是蛮夷,不用管中原华夏的破规矩,于是令大军继续追击,疾行九十里,一直追到濮水南岸的卫地城濮,才追上晋军,成得臣吩咐大军背靠丘陵安营扎寨,占据住有利地形,与晋军遥遥相对。
城濮这个地方在今天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西南临濮集一带,位于山东河南交界地,是河济平原的中心,这里依山傍水,河网交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然而,大战在即,晋文公却犹豫了。因为军队中正在传唱一首歌谣:“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意思说休耕田上杂草繁茂,必须除掉旧的杂草种上新庄稼。在古代,民谣常被认为是预言,晋文公觉得上天可能在批评他对楚国忘恩负义。狐偃只好再给晋文公打气:“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
其实开垦新田既可以解释称“得新忘旧”,也可以解释称“舍旧谋新”,所以归根结底,晋文公还是想赢怕输,患得患失,担心自己因为要的太多而失去已有的。所以狐偃只好再给晋文公分析分析地缘。原来,这晋国所在的山西就好似一颗切割完美的平行四边形宝石,镶嵌在中国大地,它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有中条,北有恒山,黄河绕其西侧与南面,四面的边界真是天造地设,故谓表里山河。所以就算万一晋军输了,到时只要从城濮渡口后撤,渡过濮水,然后沿濮水之北,西向至棘津渡口,北渡黄河,进入太行山区,然后把太行险径与黄河渡口一封,那楚军再强,又奈我何?在冷兵器时代,山西就是这么难打!
可晋文公还是念叨往事,说当初楚王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得报恩哪!将军栾枝急了,忙道:“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楚国已经把汉水北岸的随、邓、唐、申、息等十几个姬姓诸侯全给灭干净了,恩才多小,仇有多大,开战才是正义啊!
总之,大家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晋文公,可晋文公还是害怕,晚上还做噩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流亡楚国的时候,自己和楚王正在饮宴,楚王突然要求和自己手博为戏,自己信心满满地上前迎战,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个回合就被楚王击倒在地,楚王大笑着压在自己身上,一棍将自己脑袋击破,然后凑上来用力咀嚼自己的脑浆,啧啧声不绝于耳。文公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满身大汗,脑海里还一个劲的浮现着楚王狰狞的面孔。看来,在重耳的潜意识里,楚成王是个蛮荒野人式的人物,至少绝无中原贵族的宽厚,一旦落在他手里会很惨的。
大家在帐外听到呼号,赶忙跑了进来,听完这个相当生化,也相当狗血的B级片故事,目瞪口呆,好在狐偃又挺身而出,给晋文公一通瞎解梦,说:“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意思说这梦听起来大凶,其实这体位乃大吉也。晋文公躺着可以说是仰望星空,得到了上天的支持;楚成王趴着,这是认罪的造型。而脑浆是人体里的阴柔之物,所以这是以柔克刚啊!
这解释实在牵强的可以。很难想象,一代枭雄晋文公会相信这样莫名其妙的加油鼓劲。或许,以上晋文公这些貌似唐僧的窝囊与犹豫,都是晋国君臣合演的一出前戏罢了。毕竟,晋文公之前对待曹卫两国的手段,实在称不上仁义;而如今称霸在即,如果再不表演的好一点,这就说不过去了。此次战争,晋国好不容易召集了一大堆盟友,当时,宋成公,齐国上卿国归父与大夫崔夭,还有秦穆公的小儿子慭都聚集在城濮,晋文公怎么可能说不打就不打呢?他无非是趁着此次诸国高层云集,所以借此表演舞台,上演仁义戏码罢了,之前的所谓“退避三舍”,也是同样的道理。当然,作为一名演员,演技固然很重要,但演戏都要有个限度,演过了就穿帮了,所以,晋文公身为影帝,深知在表演上克制与控制比释放更重要,如今就连做噩梦这种烂俗的情节都出来了,再演就太煽情了,于是就此打住。而战后,晋文公把首功出人意料地给了狐偃,而没有给此战的真正指挥者晋军统帅先轸,原因大概也就在这里吧。战争永远只是政治的延续,晋文公此人,还真是通透啊!
就在晋国君臣为了一个奇怪的梦而演技爆发的同时,楚军主帅成得臣也做了一个梦。通观《左传》这本史书,真的非常喜欢记录梦境,大概巫史同源,史官们习惯将人们潜意识中的物象与情绪暗流看做神意或天意,并以此指导凡间的军事政治活动。
那么成德臣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呢?他没有梦到对手晋文公,却梦到黄河之神对他说:“给我琼弁玉缨,我就给你宋国的地盘!”
原来,成得臣有一件装饰有玉的贵族冠帽(琼弁),其冠带上还缀有珍贵的玉石(玉缨),可以说相当贵重豪华,是成得臣的心爱之物,自己还没来得及用,怎么肯送给河神呢?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要求。
梦醒后,成得臣同样把这个梦告诉了自己的部下,大家一听,搞什么啊,平时请神享用都怕神不接受,好不容易黄河大神亲自开口了怎么能不给呢?他们推举楚国大夫荣黄前去劝说:“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将何爱焉?”
然而,成得臣仍然拒绝了。荣黄失望的对楚军将士们说道:“非神败令尹,实自败也。”
成得臣为什么不肯献出这副玉冠呢?这应该不是小气的问题,归根到底这是一个自尊的问题。政敌们不看好自己的能力也就罢了,如今就连河神也不看好自己的能力,要我靠他才能取胜,这太屈辱了!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将一场荡气回肠的胜利奉献到祖国、人民、将士、政敌、乃至神灵面前!人定胜天,何况胜神?
不管成得臣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失败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楚军将士的心头。只有成得臣自己仍然信心满满,派了楚右师大将斗勃(字子上)送去一封战书,上面写着:“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意思说:敝国战士久仰贵m3.xx7.BiZ57军英勇善战的大名,所以恳求君上批准他们做一次角斗游戏,君上您可以靠在车的横木上好好地看戏,我有幸也能奉陪观赏一下。
这番外交辞令,轻松儒雅,没有一点硝烟味,就如同两个绅士在象棋比赛前的记者会发言,如此的风度翩翩,却又明显透露出一股轻蔑与狂妄,汉语的语言艺术真是让人惊叹。当然,晋文公当然不会示弱,于是让栾枝去楚营回了一番更为得体有礼且更霸气的话:“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意思说敝国的国君已经接受到了您的命令,楚君的恩惠我们不敢忘记,所以退避至此,以信守当年的诺言,岂敢抵挡贵国的威武之师?不过,既然敝国还没有接到贵军的停战之令,那也只好拜托使者您转告贵军的三军将士,准备好你们的战车,忠于你们的国事,明天早上见。
于是,公元前632年四月四日晨,世界军事史的壮举——举世瞩目的城濮之战终于要打响了,微曦的晨光中,文公登上一座高丘——有莘之墟(夏商时期有莘古国的城丘遗址,在当时也算是一个文物古迹了),看着山下整齐划一、军礼娴熟、斗志昂扬、车甲齐备的晋国士兵,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接近成功过,他伸开双臂,仰面望着天空,口中喃喃地念道:“神啊保佑我吧,请你赐给我军力量,赐给寡人无上的霸业!”
山谷里响起晋军如雷的呼喊:“我军必胜,楚军必败,把楚蛮子赶回老家去!”
晋文公听着耳边战士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开心地说道:“少长有礼,我军可用也!”
阅军已毕,晋军开始砍伐树木补充战具,做战前的最后准备。与此同时,楚帅成得臣也站在他战无不胜的雄师面前,傲气冲天的宣布:“今日必无晋矣!”
注1:王卒是楚王出征时的随身卫队,由王族子弟组成,其精华是左、右“二广”,每广有战车一卒三十乘,按楚国军制,每乘战车配兵150人,也就是说楚王只给了得臣区区4500个兵。这与其说是来增援的,不如说是来监视的。
注2: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后来成得臣虽然战败,却只损失了楚国的地方部队与陈蔡郑许等盟军,而保住了若敖私卒大部分主力,楚成王便逼迫他自杀,导致若敖族与楚成王彻底决裂。数年后,成得臣之子成大心支持楚太子商臣发动政变,弑杀了楚成王。可见君王可以玩弄谋略,但还是要小心不要过分,否则恐怕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注3:见《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郑州配资公司,靽。”韅是马腹带,靷是引车的皮带,鞅是套在马颈上的皮带,靽是套在马臀部的皮带。史书通过这四个字,表示晋军驭具整齐鲜明,装备强大,军容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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